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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第一篇: 失明之後  

 

 

——你是看著我的,可我卻無法看見你。

 


『我一直都相信你,即使活在這片接近漆黑的絕望之中,我也一直相信你會將我從這救出。
每次、每當我快要被對你的思念吞沒的時候,我便會把這片黑暗,當做是你正在看著我。
是一樣的夜黑呢,你一直、一直都在我的身邊,對嗎?
……可是為什麼,我卻什麼都看不到?』

一絲絲的光線爬進了他微微張開的雙眼中,但也只有這樣,他只看的見一抹亮光,其餘的更為具體的物體,他根本看不見。

一如往常,他幾乎什麼都看不到,最近甚至只能看見一抹陽光……或許只是電燈的光亮?他連陽光和燈亮都分不太清楚了,反正都是光嘛,算了。

現在是幾點了?是早晨嗎,可剛才的光說不定是外頭某些燈源傳過來的,需要用到燈就代表是夜晚吧?到底是哪個呢……?

從柔軟的床鋪上爬了起來,他扶著牆壁走到了一處,那是一個將保護著指針的塑膠殼拆除的掛鐘,伸手碰了幾下指針,他大概能分辨的出是十點半,至於是早上還是晚上,他就真的無法分清了。

〝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分清的,不論是白天黑夜還是更多,一定會讓你看見。〞

腦中傳來了這道聲音,他笑了笑,張唇自言自語著:

「可我只想再看見你一次,其他的看不見就算了……」突然,雙眼感受到了強烈的痛楚。

唇角的弧度倏地垮下,雙眼傳來的刺痛讓他痛的靠在牆上,卻意外地撞到了掛在牆上的鐘,落到了自己的頭上,發出了不小的聲響。

在急促趕來的腳步聲傳來之後,自己昏過去之前,他只有一個想法。


要是下次睜開眼時,能看到除了光線以外的東西就好了。

 


彷彿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,依稀記得是剛失去一點視力的時候,那時的他很害怕,緊緊抓著那個人白色襯衫的衣料,眼前的白色是模糊的,這讓視力一向算是很好的他幾乎快搞不清楚這是因為視力的退化,又或是淚水導致的模糊?

「不會有事的,我保證。」輕輕的拍著他顫抖著的背,那道清脆的少年聲音這麼說了。

那一年,他們都還過於年幼,自己才六歲,對方十二歲,所以才能做出如此……天真的承諾。

他被判定得了一種名為「無脈絡膜」的罕見症狀,照理來說這病症會在出生後不久便會發作,但是也有少數人會像他一樣,在五到十歲這短期間發病,惡化的速度更是比一般人快了不少,照理說要步入中年才會完全喪失視力,可他卻在二十歲時就只能看見光照而已了,距離失去視力就只差那麼一點。

但是他始終相信他會好轉,甚至,他相信他會被治好,即使這疾病目前沒有醫治的可能。

因為那個人和他承諾過了,自己不會有事。

所以他始終堅信著,就算對方給自己的保證是如此渺茫,他還是選擇相信,相信那個目前在國外從醫、尋找治療方法的人,會在未來的某一天,讓自己拾回光明。

直到完全失去光明的那天到臨之前,他會一直深信著。

直到那僅剩的希望被摧殘的連一絲都不剩之前……

他睜開眼,讓早晨的刺眼陽光佔滿他的視線,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,看了上頭顯示的時間,六點半……那個人那裡大概是晚上十點半上下,應該有睡好覺吧?最好別像上次那樣,偷跑出去給人添麻煩。

雖然他很清楚這不能怪到對方身上,畢竟看不見也無法分清是晚上還是早上,但是凌晨三點跑出去到中午才回來是怎樣?到底要多故意才能搞到出去那麼久?

他人在國外,也沒辦法管到那麼多,甚至連對方出事了也不能立刻趕到對方身邊陪他,自然是希望對方安分點,不要讓自己過於操心。

如果可以的話,他當然能希望陪在對方身邊,時時照顧著他,可現實卻不允許他這麼做,為了治好「他」,他必須繼續待在國外,尋找醫治對方的方法。

只要忍耐到那時候就好了吧,到那時,他可以回國把那人接過來,用自己所學的醫術治好他,然後、然後他便能再度看到那雙美麗的銀眸再度恢復光采……

一定可以的,讓那人脫離黑暗,回到光明之中,而自己,將會是那人重回光明後第一個看到的人,他們會再度歡樂的笑著,就如以往一般。

就如,以往一般……

那個人已經很久沒有笑了,自己在每年回國的時候看見的,總是那雙毫無機質光采可言的銀眸,還有那朝下撇下的唇,只有、只有在自己開口呼喚他的名字時,那個人才會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容。

他是特別的,對對方而言,他很清楚,同時也對這份「特別」感到驕傲與喜悅。

再過三個月,便是自己每年回國一次的日子,很快的,他又能再見到那人,想到這裡的他除了快樂之外還有一點的焦急,三個月……要快點找出一點可用的方法使那人好轉才行,真不行的話也要想出一些可以阻止惡化的辦法,不然那個人現在只能看見光照而已了,再這樣下去,離失明也是不遠的了。

他向他保證過了,會將對方治好,所以、所以就算是現在這種絲毫沒有希望的狀況,他還是努力的抵抗著,抵抗那人幾乎已經墜入的悲傷命運。

手中的手機突然傳來強烈的震動,低頭一看,顯示的是「巴瑟蘭」這三個字,沒有多想的將其接了起來,怎知竟連向電話那頭的人問好都來不及,就被一道驚慌的女聲打斷了思緒:

「凡斯大哥,亞那他、他的狀況很危險!拜託你快點回來!」

啊啊……

在那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,他的世界,正在以極快的速度,崩裂、殆盡。

『我一直要你相信我,明明知道不可能,可我卻還是做出了承諾,給了你一個殘忍的希望……
為什麼你答應了呢?為什麼這麼信任我呢?就連我自己,都不相信了啊,會治好你。
到底、你是為了什麼要如此的——』

搭上飛機回國的這段期間,凡斯的精神一直都處於恍惚不定的狀態。

前來迎接他的是他的家人以及亞那的兩位哥哥,他們的表情一個比一個沉重,凡斯知道,情況很不樂觀。

「亞那昏睡了兩天才醒,雙眼和頭部都遭到了嚴重撞擊,還有,亞那醒來之後就誰也不見了,連巴瑟蘭她也進不去。」亞那的大哥和還未搞清狀況的自己說明情況,聽到這裡的凡斯不禁皺起了眉,不讓別人進去也就算了,可是巴瑟蘭居然也……亞那他,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?怎麼……連未婚妻都不見?

「……我會讓他出來的。」即使思緒亂的不像話,但是凡斯還是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回答,有了這句保證,亞那的哥哥們看起來便安心了不少,彷彿他的這句話是個不可多得的救贖。

見到亞那的親人的情緒稍微平定了,閉上雙眼,凡斯將後背靠上了車上的座位,藉由睡眠讓這股心中的痛楚,短暫消失。

只是醒來之後,當雙眼再度被光明刺痛時,他想,或許眼睛和胸口都會痛得令他喘不過氣來吧。

 

「凡斯大哥……」留有火紅長髮的少女站在一扇作工精細的白色門扉前,少女以往都會向他露出的溫和笑容早已不復見,只留下了一張快要哭出來似的表情,安撫的拍了拍少女的肩,凡斯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,亞那的家境十分不錯,照理說是會安排幾個看護的人照顧亞那的,可是今天卻只有少女——巴瑟蘭——還獨自守在外頭,看來人應該都被遣走了。

「亞那,讓我進去。」將手心貼上了白色的大門,凡斯沒有多說什麼,只僅僅道出了這六個字,不過幾秒,原本緊緊闔上的門便傳來了一陣金屬聲響,凡斯勾起了淡淡的笑容,然後輕而易舉的將門打開,進去了裡頭。

在他身後的巴瑟蘭猶豫了一下,最後還是選擇守在門外,沒有跟上。

進去了,她也不能改變什麼,她知道……

而凡斯在走進房間之後,只是輕輕的把門帶上,看著望向窗外的亞那的背影,他輕聲的說了:

「我回來了。」對不起,來遲了……

「歡迎回來喔,凡斯。」銀色的身影轉向了他,白瓷一般白皙的臉龐被繃帶覆蓋了大半,沒被遮住的地方竟殘留著一些未乾的淚痕,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凡斯也顧不得亞那現在能不能拆下繃帶,伸手便俐落地將其拆下,在看到那雙再也沒有任何焦距的銀眸時,僅存的那點理智也立刻消失。

將手機的手電筒開到最亮放到了亞那附近,他在與放置手機的位置完全相反的地方說了聲:

「亞那,光源在哪裡?」

亞那卻毫不猶豫的往凡斯的方向走去。

連光源都無法辨識了,這就意味著……

瞪大了雙眼,凡斯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,顫抖著身子將眼前的人擁入懷中。

「……怎麼了,凡斯?」亞那用帶著一絲的哽咽的聲音說著「為什麼……不說話呢?」

過了很久之後,凡斯才說了一句話:

「抱歉,亞那。」

「我,再也看不見你了,對不對?」說完這句話,亞那便當場放聲哭了出來。
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而凡斯,卻只能不停的重複這句話。


他們一直依附著的那麼一絲希望,隨著這抹最後壓過來的黑暗,被壓垮的一點也不剩。


而他們,卻什麼也無力抵抗,也、無法抵抗。

只能深陷在,黑暗之中。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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